香港藝術管:不要走近藝術 | by Ah Lo

我很喜歡到博物館參觀,總覺得從實物可以學到不少新知識;對於教養孩子,帶他們到博物館參觀也有陶冶性情之效。日前就帶了兩個兒子到K11 Musea觀賞草間彌生的《再生時刻》和其他藝術品,讓兒子先觀察,再向我提問,旁邊的導賞員先是看著我們的互動,後來詢問我可否加入兒子的討論,順道引領兒子思考藝術家製作作品的想法與技法。過後,兒子對我說覺得藝術很有趣,可否多看一點藝術品。我想起重新開幕的香港藝術館,便答應翌日與兒子前往參觀。本以為可以打鐵趁熱,點起兒子對藝術學習的興報,豈料卻是一盆冰水澆下,兒子說再也不想前往香港藝術館。

25/10(日),我們一家四口前往香港藝術館。排隊進場後,藝術館給我們的第一個畫面,是人數眾多的保安仔細地進行安全檢查。安檢後,場館並無指示我們應前往何方購票、何處參觀,我們向保安詢問一番後,才知道免費參觀,有一個展覽需要購票,但保安也不知道是甚麼展覽。(後來翻查資料,才知道是「香港賽馬會呈獻系列:波提切利與他的非凡時空——烏菲茲美術館珍藏展」)

我們很快便決定不購票參觀,因為主角是兒子,對3歲與7歲的小朋友來說,免費的展館肯定足夠了。隨著人潮進場,我們先到1樓別館(上)參觀「小題大作——香港藝術館的故事」。兒子饒有興趣地觀看光與影的藝術品投影。我們看五彩十二花神杯,欣賞不同月份配搭不同花卉的文化;我們看吳冠中的《仰望與橫看》,看馬頭牆後的一抹青山,如何「山外青山樓外樓」,兒子問那是船還是屋,我著他看看樓房重疊,一重一重,思考是船還是樓。

保安好多,五步一崗的陣形讓我感到有點不舒服。看大曲壺和汝窯青釉筆洗時,保安嬸嬸看到有小朋友,便拿著兩塊像聖火令的手牌在展品間揮舞,向小朋友說不可走近展品;然後便開始每走五步,便有新的一個保安嬸嬸跳出來,向小朋友揮舞聖火令的奇妙旅程。

三歲的細仔嚇著了,拖著我的手想離開。這也難怪,好地地的一次博物館參觀,因為一堆中年婦女身穿黑衣手持武器不斷湧過來唸唸有詞說著重複而沒有變化的句子,變成藝術館哈囉喂。偏生1樓別館(上)的燈光又十分昏暗,三歲孩童失去安全感似乎是理所當然的。細仔也算乖,沒有大聲哭叫,只是拉著我要走,因為拉扯的動作,又引致更多人手持聖火令衝埋來。

本來準備引導大仔看呂壽琨的《莊子自在》和徐冰的《天書》,因為武林有太多聖火令而作罷。

走到2樓,參觀「鑑藏人生──虛白齋主人劉作籌」,甫一進場,已有三個黑衣人撲過來,對小朋友說不可以走近展品、不可以觸碰玻璃、不可以觸碰雲石牆壁(?)。我見大仔已經黑臉,加上展館多是中國書畫,小孩興趣不大,便走到另一個展館看。

進入「香港經驗‧香港實驗」,兒子們對於較為現當代的藝術產生了興趣。大仔問為甚麼廣告海報的模特兒樣子怪怪的,我說因為以前女人不出門,模特兒只能由男人做,畫出來就是這樣古怪。展館內很多香港文化下製作的藝術品,大仔見大家都小聲討論,也守規矩地小聲問,我也小聲回答。

忽然,一名黑衣保安婦女跳出來,用聖火令指著我父子,說,不可以走近展品。我心裡有氣,哦了一聲,繼續與大仔指著石家豪的《香港環覽》,叫他看看上面畫著不少銀行。黑衣保安婦女疾步趨前,再用聖火令指著我父子,說要小聲說話。

我驟覺莫名其妙,我們三父子的聲量與旁人相若,為何要如此警告;再者,用聖火令指著參觀者又是何故。我說,我們已經收細音量,再細就不能討論;黑衣保安婦女瞪著我,似為我反駁而憤怒,說:小聲說話。我再問:我們已經收細音量,再細就不能討論,是否在博物館不准說話?黑衣保安婦女怒瞪,在形縫迸出她的回應:是!不准說話。

衝著這種被冒犯的體驗,我們也失去了參觀的心情。我們走到電梯旁,大仔對我說,我不想再留在這裡了,不如去別的地方。

我看著兒子鬱鬱的神情,問:你是否有些感受?可以告訴我嗎?

大仔說:我覺得一般開心。

我問:一般開心?是否不開心?

大仔說:我不開心,有點嬲。

我:為甚麼不開心?為甚麼嬲?

大仔說:我不明白保安為甚麼針對小朋友,大人都有走近(藝術品),為甚麼不斷走來叫我和細佬走開?大人都有細聲說話,為甚麼要叫我和你(爸爸)不准說話?

我:你覺得參觀藝術館應該是怎樣的?

大仔:我覺得應該是大家都可以看藝術品,大家可以討論藝術品,不過要細細聲。

我:你覺得自己有守規矩嗎?

大仔:我覺得我們有細細聲,他們(保安)不斷埋來令我覺得嬲。

我:那麼,我們找當值主任反映意見好嗎?

大仔:好。

妻便與細仔先離開藝術館,我和大仔找到地下大堂的當值主任談話。

我:小朋友參觀藝術館後,有些話想向藝術館反映。

主任:小朋友,你可以向我反映意見。

大仔:我覺得好多保安走埋來對我說不要走近展品,令我覺得唔開心同嬲。

主任:小朋友,展品是不可以觸碰的,記得下次不可以觸摸。

大仔:但是我們沒有觸摸藝術品,走近一步已經很多人埋來說不可以觸碰,我們也有小聲說話,其他人都有小聲說話,保安只是叫我們不准說話,我覺得唔公平。

主任:我們要保持安靜,讓其他人也有安靜的環境。

大仔:我們有小聲說話,其他人說話比我們大聲,我覺得好嬲。

主任:如果是這樣,可能我們的人太緊張保護展品,太緊張要安靜,才表達得不好,我跟你說對不起,會提醒他們下次要注意。

由於想讓自己客觀一點,我找了一些有關博物館功能的資料,先臚列如下,再談談我的看法。

丁新豹博士在〈博物館與歷史教學〉的說法:
現代博物館的定義及功能,各國的詮釋不盡相同。就以最具權威性的國際博物館協會來說,其對於博物館的定義及功能,亦隨時代需求不同而不斷修改。傳統上,博物館主要功能包括蒐集、整理、研究、修復和展示。近年來,大多數國家地區把收藏、研究和教育列為博物館三大基本功能;其中收藏是基礎,研究作手段,最終目的是為「教育」服務。教育正是博物館服務社會的主要功能,並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同。

維基百科在「博物館」條目的說法:
博物館蒐藏並維護具有科學、藝術或歷史重要性的物件,並透過展示(常設展或特展),使公眾得以觀看這些物件。大多數的大型博物館位於世界各地的重要城市,更具地方性質的博物館位於較小城市、城鎮甚至鄉村。一般人歸納出博物館所富有之功能為:典藏、研究、展示、教育四大項。博物館服務於不同的對象,從研究人員、專家到公眾。目前越來越多地轉向為公眾提供服務。

陳國寧:〈博物館的定義:從21世紀博物館的社會現象反思〉的說法:
博物館為一非營利、常設性機構,為了服務社會與促進社會發展,開放給大眾,而從事蒐集、維護、研究、溝通與展示人類的有形與無形文化遺產,以及其環境的場所。

作為一名教師,我十分重視博物館的文教功能,甚至認為如果博物館不能實踐其教育與溝通的功能,博物館的設計與運作可謂失敗。所以對於保安「不准說話」的說法,我感到被冒犯,更認為香港藝術館作為博物館的管理者,在管理理念與管理策略上有重大缺失。

前文說過,在參觀藝術館的前一日,我們到了K11 Musea,並與駐場導賞員進行交流。該次交流讓孩子知道藝術是可以被解讀、被了解的,也明白藝術參與不只是觀看,還有溝通與討論,這才是讓孩子對觀賞藝術品產生興趣的根本原因,也是我們對香港藝術館失望的主因。

從當日參觀所了解,香港藝術館對待兒童參觀者的策略,是防範、是制止、是隔離,盡量讓兒童遠離藝術品:「不要走近藝術品」的訊息,從語言、到動作、及態度一一表露無遺。令人費解的是,如果不希望兒童接近藝術品,為何要讓兒童入場?何不設年齡限制?自然沒了許多管理的問題。

藝術館從燈光開始,已經拒絕兒童走近藝術。當天我們參觀的三個館,都有調暗燈光的處理,展館以冰冷色調為主,甚至不少展區,均採用把光源聚集到藝術品、其他地方(如通道)盡量不採光。對參觀者而言,這樣的處理會讓他們集中觀賞藝術品;兒童亦然,讓他們感覺安全的正正是幾處有光的地方,也就是不宜走近的展品。故此在保護藝術品的角度來看,藝術館也就必須投放大量保安人力,以防範兒童走向光源觸摸藝術品。

這大量的保安,也就再進一步拒絕兒童走近藝術。不斷地舉牌,不斷地出言提醒,其實不只是針對我們一家。當天所看,基本對所有兒童一視同仁,不斷派出保安嚴密看守兒童。每有兒童走進保安看守的展品,保安就會手持黑牌走向兒童;當兒童走近藝術品三尺之內,保安便疾衝、揮舞、阻擋。甚至當兒童發問、討論時,保安也是不由分寸地說「不准說話」。這句「不准」,可謂意味深遠。

到底他們「不准」的,是甚麼?是不准說話?是不准走近展品?是不准談論藝術?還是不准走近藝術?

我為此感到憤慨,到底香港藝術館在搞甚麼?先不談其翻新的美醜(又是一大篇文章),只談管理。一個藝術博物館千方百計防範兒童走近藝術,而不是想方設法啟導兒童對藝術的興趣。難道必須不發一言、不對藝術品發問、不溝通、不走近,才是香港藝術館認同的藝術館參觀者?如果是這樣拒絕兒童、拒絕群眾,如此孤芳自賞,談何「開拓新的體驗和文化涵養,讓藝術連結生活。」?

我不認同藝術可以如此管出來。拒絕兒童走近藝術,拒絕兒童討論藝術,只會拒絕藝術的普及。作為一名藝術教師,我僅以此文發聲。

關於作者:
Ah Lo
第二屆賽馬會教師創新力量創新教師。中文教師、藝術教師。在學校搞Drama、校園電視台,所以忙到半死。個人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ahloisteaching/

圖:
香港藝術家黃曉楓作品《家長日》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