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YUILL的個展主題為「THE ABSURDITY OF MEANING」,直譯即意義的荒謬性。這個帶有二元對立意味的題目比較抽象,但可以引發觀眾更多想像空間。如果我是策展人,也許我會選擇另一個相對淺白、直觀的主題「MATHEMATICAL MEDITATION」——同樣出自創作者其中一系列作品的名稱,但更貼題也更易於理解。
有一種藝術家視創作為一趟完整的思慮和策劃過程之後的成果。就好像一個導演要拍一部電影,他必先有一個完整的劇本,繼而尋找適當的演員,以及不同岡位的工作人員,包括攝影師、燈光師、美術指導、服裝指導、場記、副導演之如此類,然後再做好分鏡,搭廠景找場地,制定好拍攝日程,這時候整部電影的概念和印象大抵經已歷歷浮現在導演的腦海裡,只差一步,或者說三四星期時間他就能夠把概念以影像的方式具體地呈現出來。
而另一種藝術家在創作時未必有一個整全的創作概念,他視創作為一趟發現、想像、思考,甚至是冥想的過程。就好像一個長篇小說作家,他在落筆寫頭幾回故事之時,未必預測到劇情將會向哪個方向發展,很大機會還沒決定結局將會怎樣收尾。又或者他已構思好劇情的梗概,但實際上筆鋒如何運轉,劇情何時急何時緩,幾時放幾時收,會否突如其來一個意外的變奏,則完全取決於作家當下的創作狀態而定。日本漫畫家井上雄彥畫《浪客行》畫了十幾年,其前半部和後半部的的藝術風格竟是如此大相逕庭,而其敘述的宮本武藏其人的傳奇誰人不曉?但是他畫到武藏退隱修禪的部份卻畫不下去了,估計作者與其故事主人翁一樣經已沉浸於漫長的冥想之中,未知幾時才能返回理性的現實世界中去。
PETER YUILL的創作實際上糅合了上述兩種態度。在開始創作這一系列作品之前,他花了很長時間探索自己的根源,研究北歐民族的神話、信仰和歷史;在加拿大成長的時期,他受到大自然環境的感染,便嘗試將自己與大地的情感連繫起來;其後他開始學習數學中的頻率、共鳴和分數等概念,並且研究它們與神聖幾何學之間的關係;這時候他一方面試圖透過神聖幾何學的方式來理解宇宙,另一方面卻發現數學、物理學和天文學也可以作為解讀人類心靈的一種方式。
藝術家一開始採用幾何學中最基礎的弧線構圖,以人手作畫,傳統的繪圖工具為輔。他繪畫的每一條線都是經過計算之後結果,擺放的每一個圖案都服膺幾何學的方程式和定理,因此你可以把這些作品看作理性思維和科學計算交媾下的產物。但與此同時,藝術家其實也將這種重覆繪畫的行為視為一趟靈性上的冥想和探索,雖然繪畫規則依從大自然中的幾何規律,但作品將會怎樣發展,怎樣了結,圖畫最終組合成怎樣的形態,具備怎樣的意義,卻並不在他的原始創作計劃之內。所以展覽主題「THE ABSURDITY OF MEANING」,其實也正好暗示了古往今來的宇宙法則卻總帶著一點荒謬性,用東方哲學思想表示,亦即是「道可道,非常道」。
所有藝術創作總是離不開其理性和靈性的部份。如果PETER YUILL的繪畫是純理性的,便只會成為一系列工業繪圖,不但千篇一律,也毫無意義可言;如果其創作是全靈性的呢?那便是扶乩,或者是鬼畫符,也沒有人看得懂。藝術家刻意在那些整齊的弧線之間加插一些黑色實心方塊——雖然方塊的尺寸也是按照黃金比例計算出來——是為了干擾、破壞作品中看似完美的和諧,因為他理解到,自己身處的宇宙正是由混亂與規律所交替組成。所以我認為,即使PETER YUILL未必認識當年伏犧氏按照河圖洛書所繪畫的先天八卦,也一定對易學的太極圖有相當的了解,因為乾為天,坤為地,天圓而地方,天地最原始的形態便是由弧線和直線所組成,當藝術家決心將天地萬物、宇宙常規以抽象方式於平面藝術媒介上重新呈現,那便成為了PETER YUILL這一系列弧線方塊幾何作品,只是藝術家不叫它做太極圖,而叫做THE ABSURDITY OF MEANING。
(原文刊於《號外》2018年7月號)